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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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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了個哈欠,慕容玥慢吞吞下山,回屋睡覺。見夜色美麗,她想細細聞聞青草被夜裏霧氣浸泡的味道,就沒用輕功。可剛走到院子外頭,腳後跟處傳來道劇痛。扭頭一看,就見一條筷子粗的黑亮蜈蚣瞬間溜進了草叢,原是蜈蚣精尋仇來了。

行家總在陰溝裏翻船,堂堂慕容玥也有疏忽的時候。她自嘲地笑笑,想脫襪擠血,可對方動的是殺意,狠辣的毒液迅速擴散至全身。沒等腳上的襪子脫下來,她的眼前便一陣眩暈,隨之一片烏黑。

神官大人被蜈蚣咬了,消息掀起了軒然大波。緊接著原本靜謐安寧的神宮裏響起了匆匆忙忙的木屐跑動聲,踢踢踏踏,還有這些木屐慌亂中踢翻東西的聲音。

一個機靈的侍女替慕容玥吸出了毒液,年長的嬤嬤將樟樹葉熬成汁灌慕容玥喝下。一番折騰,慕容玥臉上的血色還是迅速褪了下去,原本朱紅的嘴唇泛起了一層濃濃的紫色,看上去妖異似鬼。漸漸的,連眼眶也泛出了紫色。先前一個嬌滴滴的美人,此刻幾乎變成半人半鬼了。

前太醫院總管張太醫被人連夜請了來。替慕容玥診斷完畢,太醫告訴侍女們,被百年老蜈蚣咬了九死一生,只有個偏方,將咬人的百年老蜈蚣血肉搗爛,和上葛藤根,敷在傷口處才能解毒。

東山那麽大,上哪去抓一條蜈蚣,再說誰知道是哪條蜈蚣咬了慕容玥?侍女們尋思著這事無望,開始預備慕容玥的後事。

相比侍者的驚慌失措,慕容玥倒很冷靜。她掐指替自己算了一下,此次有驚無險。但中毒的滋味實在難受得緊,簡直生不如死。她的眼前一片朦朧,仿佛哪都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霧,任她如何使勁也看不清楚。渾身著火似的滾燙,七經八脈針紮似的疼。這或許就是隨意插手妖界爭鬥的報應,她想。

第二天上午,靜謐的山道上傳來了數道馬蹄聲。一架香車被幾騎人馬簇擁著,飛快地穿過山下那些苦苦蹲守的信眾,最後停在神宮門口。轎中貴人匆匆下地,在侍女的牽引下上山,進了慕容玥的臥房。

白紗帳中的慕容玥雙目緊閉,嘴唇和眼眶的烏青色已擴散到整個臉龐,黑黝黝一片,哪裏還有生人之氣。

“小玥。”慕容夫人低呼一聲,聲音哀戚,悲傷至極,“我的兒。”說著打開折扇,擋住了自己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龐。

慕容玥什麽都看不清楚,耳蝸處的陣陣轟鳴。但心如明鏡,聽到這聲音知是母親來了,心中微微欣喜。她八歲離家獨自進入清冷的神宮,住的地方雖然離家不遠,但慕容家的人為了神宮的清靜,九年沒人來看她一眼。如今聽到母親的聲音,盡管慕容玥已快記不得母親的容貌,也是歡喜的。

她努力將沈重的眼皮努力睜開,讓渙散的眼神慢慢聚攏,朝母親伸出手:“娘……我疼……”

“我的兒……”慕容夫人老淚縱橫,手擡了擡,想與慕容玥兩手相握,又顧忌禮數縮了回去。只能繼續用扇子擋住臉,叮囑道:“皇上著張太醫替我兒治病。我兒要好好養病,待病好了,須上書皇上謝龍恩浩蕩。”

聞言,慕容玥心中那一點子感動突然就變成了苦笑。出身名門的慕容夫人,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亂了儀態,即使是在自己女兒病得快死的時候,也冷靜到絕不讓別人抓住話柄。

見慕容玥露出一道充滿譏諷意味的無奈的微笑,慕容夫人楞了楞,想說點什麽關切的話。但面對無所不知而又面容陌生的女兒,到底找不到面對其他四個孩子時的家長感覺,還覺得微微有些尷尬,只得低聲道:“你好好休息罷。”然後在侍女的攙扶下出了臥房,隨侍女到大廳商議慕容玥的身後事。

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,慕容玥疲憊地閉上了眼睛,忽然覺得有些淒楚。無所不知有何用?偌大一個世界,她從來只是孤零零一個人,沒一個對自己真心的。這樣一想,喉嚨中嗆出一口鮮血,血液又順著鼻孔灌回了體內,刺激得脆弱的鼻腔刀割般痛,又很快凝結成血塊。

不知為何,身邊的四個侍女此刻一個也不在,想自己動手擦,手又腫到不能動。正難受得緊,慕容玥覺得有什麽東西掃開了鼻孔前的血塊。那東西軟綿綿,肉嘟嘟的,卻想不出是什麽。

接著耳畔一道聲男人音傳來,聲音微微有些輕佻,乍一聽勾魄奪魄,實則輕描淡寫:“我本不用你救,誰讓你多管閑事。你可別死,省得壞了我的道行。”

慕容玥雖命懸一線,眼皮腫得睜不開,但腦袋卻始終很清醒。一聽這話便明白了,來的是那只黑豹精。妖精修行不易,因此最怕因果循環報應。自己因為黑豹精被蜈蚣精咬了,總有一天黑豹精會承了這事的因果,他自然不樂意,這與心好心壞無關。

暗暗一笑,用意念傳聲,將自己的話語直接傳到對方腦袋裏:“不想被連累,便有勞你幫我解毒。”

沒料到她會妖精才懂的意念傳聲,豹子精頓住,過了半晌方才說:“我只能幫你拖延些時日,我解不了蜈蚣精的毒。可惜可惜,這麽漂亮的美人要死了。”

慕容玥輕哼一聲:“就算我命該死,你也得做你應做的,修行不易。”言外之意,有債不還累積到下世便加了利息,損耗更多道行,不劃算。

利害關系黑豹精豈能不知,只得道:“女人,便替你止止疼。”

正在大廳議事的慕容夫人聽到侍女報,說神官大人清醒了不少,已經坐起身占蔔,忙趕到慕容玥的臥房。

果然,慕容玥背靠抱枕坐在床上,正墊著床桌寫著什麽,但臉上的青紫色仍然未消。見母親進屋,她一頜首,將剛寫的東西遞給身邊的侍女頭目:“拿上雄黃粉,著人照此地點一個個撒了去。再給我取個桃木籠子,一把朱砂浸過的匕首。”說完,又在侍女的攙扶下躺好。

侍女頭目一看,紙上寫的是地點。第一個地點是,杜鵑坡,三塊相連的石頭下石頭縫。侍女雖然不解,但想到慕容玥從來不無緣無故吩咐手下人做事,忙叫上幾個禮官拿了雄黃粉去到紙上所說的地點。找到石頭縫,抓了把雄黃往裏面一撒,不到片刻就見一只簸箕大的蜈蚣竄出石頭縫落荒而逃。

這便是咬慕容玥的蜈蚣了,眾人大驚,皆嘆慕容玥神機妙算,算出了蜈蚣精的藏身之地。忙照著紙上的第二個地址找了去,找到所說的松樹下的亂草堆,用硫磺一撒,將剛剛逃到此地的蜈蚣精又被逼了出來。如此反覆,追遍了滿山,不管蜈蚣精藏到哪都被人找到。

夜深了,慕容夫人守在慕容玥床邊,忐忑不安。想著下午時分慕容玥雖然能坐起身,還能正常說話。可此時她臉上的黑氣比剛才更濃了,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一個晚上。

突然,慕容玥微微擡眼,對慕容夫人道:“母親,你去休息,我要好了。”聲音雖輕,卻十分清晰。

慕容夫人剛想問她感覺怎樣,忽見慕容玥左手拿籠子床邊一按,右手拿朱砂匕首就紮了下去。

“嗷——”淒厲的尖叫聲傳遍了整間臥室。

慕容夫人定睛一看,頓時兩眼一翻暈厥。

一條粗大蜈蚣趴在床沿上,頭被桃木籠子壓住,身體則被匕首刺穿,尾巴拼命地彈跳掙紮,墨綠的血液濺得滿床都是。

藏身之處都教慕容玥算出,蜈蚣精被一群人拿著硫磺滿山亂追。氣得它心一橫,溜到慕容玥房間想把慕容玥咬得死透透的。誰知它的一舉一動全讓慕容玥算個清清楚楚,一刀下去,百年道行算是毀了。

慕容玥本想斬掉蜈蚣精的腦袋,但手重得實在擡不動。便倒到床上,吩咐侍女:“馬上,砍掉頭,配藥。”

侍女們這才壯著膽子上前,有的扶慕容夫人,有的收拾床鋪。

有個侍女家中長輩生病,正巧需要整條百年蜈蚣做藥引,見到這條極品蜈蚣心念一動,自告奮勇拾掇蜈蚣。她用刀背將蜈蚣拍死,收集了蜈蚣血和蜈蚣肉,手一揮假裝斬了蜈蚣的頭,實則只是虛揮一刀。然後將蜈蚣撥弄進收拾屍骸的牛皮袋中,退了下去。

剛走到門口,本來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慕容玥猛地坐起身,沖她喊:“站住……”

侍女一個哆嗦,手裏的牛皮袋已脫手而出,流星般消失在視野內。

“罷了,天意。”慕容玥倒回了床上。

慕容玥神機妙算捉蜈蚣精解毒的故事一傳開,本就被信眾擠得水洩不通神宮門口更加擁擠。不少人一擲萬金賄賂神宮侍女,只為見慕容玥一面,其中不乏皇宮貴族,達官貴人。這給慕容玥造成了不小的困擾,身體還有些虛弱,侍女們就不斷央求她見這樣那樣的客人。到後來有人居然為了見她,在神宮門口連磕十天響頭明志,活生生把自己磕死了。不勝其煩的她幹脆跑到後山閉關,一閉就是三個月,只有她點名的兩個扶桑遣唐侍女隨侍,這才過上了安靜的日子。

圓月當空,明凈清澈如柔水般的月色傾灑,清光流瀉,意蘊寧融。平靜無波的湖面中央,慕容玥一襲白色華衣,腳踩一朵紅蓮負手而立,擡頭看著月亮。

忽然一陣風起,卷來幾片似火的楓葉灑落在湖面。

水波蕩漾,擾亂了她窈窕的倒影,將寂靜的夜晚擊得一片破碎。

慕容玥偏頭,看向湖邊紅火的楓林:“出來,我知道你在。”

周圍依然很安靜。

慕容玥笑不語,靜靜等著。

不一會兒,樹枝一陣細細碎碎作響,黑豹從楓樹叢中躍了出來。抖了抖身上的楓葉,黑豹道:“你廢了蜈蚣的道行?”

慕容玥仍笑著:“我本想殺了他。”

“不怕報應?”

慕容玥眨了眨眼,水靈剔透的眼睛在柔白的月色中顯得格外明亮:“它能奈我何?不過以後某世多場剖腹之劫,讓他有可能剖了我的腹。那又如何?以我的力量,不管哪世,總不該會怕一只蜈蚣精。”

黑豹伸出猩紅的舌頭,舔了舔嘴唇:“好個囂張的女人。”

“偏要囂張給你看,”溫婉地撚著一縷黑亮的頭發,慕容玥微挑下巴,“豹子,你修行兩百年不得脫成人形,要不要我幫你?”

黑豹一楞,碧藍的瞳孔猛地擴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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